防止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，为什么引发招商引资“巨变”？

这两天，防止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成为全民关注话题。新能源汽车、电商这些众人眼里的内卷“重灾区”，会随着风向变化停止价格战吗？

事实上，综合各种动向，此次国家提出“防止‘内卷式’恶性竞争”，反倒是在招商引资领域的引发了一系列“巨变”。

1.

在国家发出“防止‘内卷式’恶性竞争”的信号前，价格战的“重灾区”电商行业，已经到了卷不动的地步了。

7月底，媒体曝出抖音电商弱化低价，把成交额调整到第一优先级后，阿里、拼多多被曝出将GMV放回第一目标。

这样一个连锁反应传递的信号是，轰轰烈烈的电商低价战争，似有的缓和迹象。

作为国内发展速度最快的电商平台，抖音电商GMV增速今年不断下滑，三月同比增速下滑到40%以下，二季度后增速进一步跌至30%以内。

以价换量换不来量，低价刺激不了增长，大家还卷什么呢？

宏观背景来看，上半年，国内社消零售总额同比增长3.7%，比去年同期（8.2%）回落4.5个百分点。二季度以来，消费增速出现较大回落，4月、5月、6月，社消零售总额同比增长分别为2.3%、3.7%、2.0%，其中，4月增速较3月（3.1%）放缓0.8个百分点，6月增速较5月放缓1.7个百分点，低于市场预期的4%，增速创2022年以来新低。

作为反映消费需求的重要指标，居民消费价格指数（CPI）增速也持续低迷，上半年CPI仅同比增长0.1%。

存量竞争下，内需不足，用低价再刺激也没用。

从这里来看，电商平台流量分发规则的变化，是买家、卖家、平台三方博弈的结果。电商平台的内卷，勿需他人操心，市场这只手就治得了。

2.

再来看新能源汽车行业。

今年6月，在重庆举办的2024中国汽车论坛上，广汽董事长曾庆洪痛批行业价格战，并表示自家裁了不少人，这样卷下去不是办法，企业目的是盈利，盈利后才能为国家、社会做贡献，我们应该有大格局，长期主义战略，而不是眼前去卷。

但比亚迪董事长王传福在这个论坛上针锋相对地说，“卷”是一种竞争，是市场经济的本质。我相信所有的企业家都要拥抱参与竞争，在竞争中发展，为国家做贡献。

市场决定资源配置，是市场经济的一般规律。“卷王”比亚迪算不算挑起行业恶性竞争？目前未有定论。

7月29日，比亚迪旗下方程豹“豹5”又宣布全系降价5万元。比亚迪不怕卷，原因是比亚迪构建起一套垂直整合供应链，核心零部件自研率极高，有巨大成本优势。据业内人士估算，仅就动力电池，比亚迪比其他依赖外购的同行，1/wh能有1毛钱的优势，新能源汽车车载充电机OBC单台能有200元的优势。

但在争夺新能源汽车产业这个战略新兴产业中，地方招商陷入内卷中。

据不完全统计，截至目前，国内至少有25个城市将汽车相关产业作为支柱产业，其中绝大多数明确提出了打造大规模汽车产业集群、建设汽车城市的目标。根据中汽协和各大整车企业最新数据测算，国内汽车年产量（含燃油车和新能源车）在30万辆以上的城市至少有15个，分别为广州、上海、长春、重庆、柳州、武汉、青岛、西安、北京、深圳、长沙、成都、合肥、南京和常州。

再看各城市的目标：2024年，重庆力争汽车产量达到260万辆，合肥力争新能源汽车产量要突破120万辆，常州2024年整车产量要突破100万辆，济南要达到新能源汽车产量40万辆以上目标，郑州2025年力争新能源及智能网联汽车产能超过100万辆……

根据中国汽车工业协会(CAAM)发布的数据，2023年中国汽车销量同比增长12%，连续三年增长，并首次突破3000万辆大关；国内汽车销量同比增长6.0%至2518万辆，为6年来首次增长，国内销量较2017年的峰值减少280万辆。

与此同时，2023年中国汽车出口491万辆（不含二手车），同比增长57.9%，超过日本成为全球第一大汽车出口国。

这意味着，中国车企必须要加大出海力度，否则就会陷入国内市场的存量竞争中。

“国内太卷了，到海外卷！”很多企业出海，都抱着这种思维。

“在海外也是和国内这帮人竞争，怎么竞争？又变成‘内战’了，怎么赚钱？”这是今年6月在深圳举办的2024出海全球化百人论坛上，斯坦德机器人董事合伙人王茂林在论坛上引出“卷价值”这个话题。

以出海“新三样”之一光伏组件为例，源码资本董事总经理王菂说，现在全中国光伏组件没有几家挣钱，哪怕成本最优，做到极致还是亏。这个行业的其他企业，都已经被中国企业卷得一家不剩。光伏组件产品同质化严重，在海外拼的也是极致成本。光伏企业出海，最后成了中国企业一起在海外卷。

同质化竞争，无论在国内还是出海，都是烂生意。

此次国家旗帜鲜明地指出，要强化行业自律，防止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。强化市场优胜劣汰机制，畅通落后低效产能退出渠道。

3.

国内汽车产业的内卷，影响到地方经济。

记者近期在梳理各地公布的半年报中观察到一个现象，随着国内新能源汽车市场竞争激烈，地方投入巨大资源的汽车产业，并未给一些“家里有车”的城市带来高速增长，“新能源汽车城”榜单激烈竞速，呈现出各领风骚两三年的态势。

今年3月，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资源与环境政策研究所副所长李佐军在《当代陕西》发表的署名文章《急功近利是‘招商内卷’主因》中写到，他在对南方一些城市招商情况进行调研发现，各城市招商重点均集中在生物医药、电子信息、新能源等产业，重合度达到80%以上。一些地方不看本地条件，盲目跟风进行招商，这种同质化竞争衍生出如下新的问题——

一是出现互挖墙脚、相互拆台等乱象，扰乱招商市场秩序；二是出现盲目引进的新产业项目水土不服，难以在当地扎根成长，造成资源严重浪费；三是盲目引进的项目一旦失败，延误了本地宝贵的发展时间。

李佐军在调研中观察到，许多地区期望通过引进大项目、大企业、全产业链，部分地区提出，“只要能招到大企业就可答应企业提出的任何要求”；部分地区盲目攀比优惠政策，秉持“你有我也有，你给我也给”原则，出台了各种优惠扶持政策，如租金优惠、投产奖励、融资支持、专项扶持等，但部分政策并不具备实施条件，造成较严重的政策负担。如，部分地区不计土地成本代价进行招商，推出零地价、零租金等政策；部分地区不计配套建设成本代价进行招商，大举负债进行园区、基础设施、公共服务及上下游产业链建设等。

这样的招商引资带来的结果就是，一是对大企业、大项目争夺白热化，一些地区投入了大量人力、物力、财力，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；二是盲目拉长产业链，但终因相关配套不足、水土不服等，导致产业链脆弱；三是地方财政资金、土地等有限的资源向大企业、大项目过度集中，对中小企业形成“虹吸效应”。

李佐军写到，地方招商的内卷化，对当地营收环境带来不利影响，损害了公平竞争规则。

在招商引资领域，国家已经明确出台了相关政策“防内卷”。从8月1日起，《公平竞争审查条例》正式实施，该条例对地方政府的财政奖补、税收返还，出让土地等方面优惠政策实施做了界限，严禁违法违规给予政策优惠。

目前，上海及全国多地开始停止税收返还，清理与税收挂钩的产业扶持政策。6月28日，广州市投资发展委员会办公室正式揭牌，对外发布了《关于新时期推动招商引资高质量发展的工作意见》（简称“广州招商引资20条”），严控各区通过“政策比价”相互抢项目，按照“制定产业规划—打造产业园区—出台产业政策—配套产业资金—实施产业招商”的全链路路径，重构招商体系。

国家发文明令叫停地方招商引资中的一系列“内卷”操作，正是国家政策需要严格监管，大力发挥作用的关键所在。招商引资中这种围绕企业资源的地方政府竞争，不仅无法催生服务型政府，反而造成了政府对市场主体的不当干预，也干扰了国内统一大市场的建立。

市场的归市场，政府的归政府。从这个层面看，国家提出防止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，引发“巨震”的，还是地方招商引资。

（齐鲁晚报·齐鲁壹点客户端记者 蔡宇丹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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